第13章. 万殍夜袭 (第3/3页)
身精血延续孩儿生命,焉可颠倒错乱、本末倒置?巽儿莫非要陷爹爹于大不义么?”
武乙巽埋在父亲怀中,早已哭得花枝乱颤,武廊桓抚摸她满头青丝,缓缓道:
“所以巽儿的血髓,爹爹便是魂飞魄散也要不得!巽儿今后莫再白费心机。”
武廊桓最后一句语调沉稳岸然,状似遵遵善诱,却毫无预警般,他突地注力于掌,朝自身天灵盖上狠狠拍下!动作半点不留生机,武乙巽这才觉出不妥,尖叫着扑身去阻武廊桓的胳膊。
他这番举动于罗玄却是无比眼熟,当年他的父亲罗冠清便是如此自尽于他的眼前!罗玄心下暗叫不好,早已跃身去阻,正迎着武乙巽连声哭喊,合力制住了武廊桓的自戕之势。武乙巽人小力薄,终是因罗玄出面相帮,才使得武廊桓的自尽之举落了空去。
罗玄点下武廊桓睡穴,又将自身魄能款款渡入他腔内,少女仰头看着他,一室月光中,隐约见她的剪水秋瞳中盛满了感激明光,倒也不再避讳罗玄的熔魄之貌。
罗玄本已身受封天之伤,魄精无多,这回渡得魄力入他人身体后,更觉腹内中空,脚步疲软,待站起身时,连连踉跄几步,武乙巽起身欲扶他,罗冠清已一把将他搀住。
罗冠清的目光穿透白铜鬼面,看着罗玄,内中幽黯翻冗,却终是一言不发,只将他扶去了龛前窦木椅中坐下,转身又去查看武乙巽魄身之损耗,她双掌间仍浅浅洇染着她方才强行引渡出自身的精魄血髓,正于空波微澜中膻诱着一寺腥香。
段可卿见状,喉间便又发出喃喃暗哑,白衣洞影身不由己地朝少女所在悄悄逼近两步,“娘,不可。”罗玄皱眉低声唤她,她充耳不闻,身上蜂窝状的斑驳戮伤此刻正枚枚曝露在倾原月光下,芒白月色从她的周身戮洞中穿泄而出,映在身后地面,于她人影中打下密集洞影,望去极是诡异森曲。
罗玄看得心中难受,上前一步。
罗冠清也见到段可卿不由自主地瑟着身,缓缓向武乙巽走去,他的目光中现出厉止的神色,段可卿一见他目光,身便顿住,只哀哀站在原地,躬着腰背,一双水袖似垂似起。却闻她腹间突地发出一阵饥肠辘鸣,迎着月光,她周身戮洞中缓缓溢出股股辛酸生血,沿着白衫洇染而下,将一袭素洁之色染成绝望殷红。
“疼。。。”但闻段可卿低声唤道,她目光呆滞地看去身上,又挪向罗冠清的脸庞,孱弱身躯正自颤抖不休。罗冠清见状,眸间闷蹙一抖,起身抱起她双双遁入昙廊深处,只留武乙巽坐在原地发愣。
“一戮魄,一熔魄,这冥医薛耻家宅之中,真可谓奇观林立。。。”
身前一众人等彼此交接,罗玄感到一束束考疑的目光此刻正齐齐聚在他脸上,他不由感到胸口沉闷,起身阔步去武乙巽身边探看她魄体伤势。因为罗冠清一心顾护着谪母可卿,只给少女做了少许推真,罗玄便将身前襟摆撕下一块,给武乙巽的双掌缠缚固定,她方才乱调周身血髓,轻易便会泄了魄气去,令下方的千万饿殍所感知。
武乙巽抬头看向罗玄,满脸哀戚不解,似是对这无边命运的捉弄充满迷惘。
她这般表情,不由在罗玄心中碾过狠狠一痛——很多年前的人间,聂小凤的母亲聂媚娘在少林大雄宝殿遭世仇史谋盾偷袭致死后,他曾带小凤在少林寺为聂媚娘就地立碑,那时她抄起沉重石铲,一步一泪,咬牙将满地坚硬坷土撬开,花了两天一夜,终于撬出一枚可容下聂媚娘棺木的坟舊,那时,他并未出手相帮,从掘墓、置柩、撒土,掩埋、立碑、悼跪、偈辞,权由她一人拖着十二岁的稚嫩身体亲力亲为。那日她苍白疲惫的小脸上,便满溢着同此间武乙巽面上相差无几的茫然哀恸。
今时今日再见武家父女之情深意笃,见武廊桓予其女乙巽的百般爱护呵重,直令罗玄的心头酸涩溢满,无有已时。这些时日以来他一直配合着父亲罗冠清的诊治,并处心询查可治愈封天剑和周身重伤的方法,权因他心中深处始终还存留着一抹奢侈薄愿,便是有朝一日还能上得中原,还能见到聂小凤。
然而如今种种历遍,随着时日流逝,他的心却是越过越沉。
或许真的不能了。当年人间,身为其师,他便不曾体恤**小凤体弱心寒,放任她独身劳苦、在丧亲剧痛中辗转反侧;而后他占有了小凤童贞,却委蛇责承,更因深心固执、恶念丛生,几番倾力欲除她性命;待同她有了一双女儿,绛雪玄霜,他不但从未尽上父责,更教唆绛雪对小凤持刃相向,弑亲反母。枭狠如他罗玄,孽囜如他罗玄,绝情如他罗玄,怎生还敢愿想再见聂小凤的那日?
此间武乙巽同聂小凤的类同遭遇,正触动了罗玄垒了一世的伤痕,他的耳旁隐约响起了聂小凤对岳飞说过的那句话:
“小凤今生同姻缘无份,天上地下,皆是举世茫茫。”
心底的酸楚顿时沉沉地泛上罗玄唇边,化作了苦笑一抹,他起身离开武乙巽。
举世茫茫,好一个举世茫茫。小凤,从此天上地下,见或不见,便多了个陪伴你共历这永世荒原之人。
武乙巽再次愣住,却是不明为何这罗氏父子,皆是说走便走,只语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