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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九凤破门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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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九凤破门局 (第3/3页)

刻,最终还是咬牙伸手接下了银票,眼中一抹屈辱瞬间即逝,恨恨地瞪了一眼谭啸身旁眉头紧皱的少年。

    “不对!”那少年忽地大声嚷道,“我下的剂量绝不至于致命!喝过酒的人都中毒了吗?都有什么症状?他们还吃了什么东西?”

    一连串的问题让众人都有些愣神,倒是最为耿直的柱子想也没想地吼道:“娘的!小杂种你敢做不敢当!明明是你下的毒……”

    “闭嘴!”林隼陡地发出一声暴喝,反手一巴掌抽在柱子脸上。柱子黝黑的脸颊登时浮起五条红印,迅速地肿了起来,林隼白净的脸皮勉强挤出一丝阴鸷的笑意,朝谭啸晃了晃手中的银票,“那在下就替那几位兄弟的家人谢谢谭公子了!”

    显然他认定了几个兄弟虽然还没断气,却难逃一死。

    “快说他们还吃了什么没有?”少年血污的小脸急得通红,“说不定还有救!”

    谭啸心中动了动,却没有说话,这少年对自己的医术似乎极有信心,而且急切之意绝不像伪装出来的,但毕竟双方有弑师之仇,若是自己劝说林隼允许少年出手施医,而结果不能救命,那时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林隼显然也有同样的顾虑,迟疑不语,脸色变幻不定。

    “五哥,”一个站在林隼身后的消瘦青年犹疑地说道,“小铁当时也喝了酒,可是他只是跑了几趟茅房,没有像其他兄弟那样……”

    林隼霍地回头盯住说话的青年,催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好像,好像就是腹泻……”

    林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少年,却没了先前的阴狠冷厉,眼神中审视疑虑交替变换。少年昂着头,不躲不避地与之对视,谭啸知道他动心了。

    “如果小兄弟能救下我那几个兄弟,林某必有重谢!”

    少年不屑地哼道:“谁稀罕!”

    林隼也是个意定即行的人,做了请的姿势当先带路,手下的人分散开来将谭啸与少年围在中间,看似是保护,说是裹挟也不错。

    这么耽搁了半天,月亮已经升上中天,谭啸看了眼时间,不由苦笑一声,这宴席算是去不成了,有心赶去向秦自成道个歉,也免得让他苦等,却怕林隼对少年不利,想了想,心说天大地大人命最大,请杨老歪遣人去德云馆报信:这顿饭只有改天了。

    谭啸根本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躲过了一劫,秦自成与那个认得真谭啸的人此时正度日如年地在德云馆的雅间内等候,四周早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一旦确定无误便出手抓人。

    秦自成甚至交代了下去,若是谭啸敢拒捕便当场击毙!

    杨老歪才是最希望这件事尽快解决的人,按他的想法,林隼接过银票,谭啸领人离开就是最好的结局,没想到又节外生枝,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林隼的手下被救回命来自是皆大欢喜,若是死在那少年的手里,这些汉子到底是混黑道的,凶性蒙心时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偏偏又不能让谭啸出事!杨老歪愁眉苦脸地带了两个手下跟在后面,又吩咐去局里多叫些人手来,狗急了还跳墙呢。

    少年投毒的酒楼离海柏胡同不远,只隔着两条街,林隼那些中毒的手下都就近安排在一家医馆中,医馆本就不大,被七八条大汉挤得满满的。

    路上少年详细询问了一番宴席的菜肴,听到菜式中有一道红烧鲤鱼,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就是它了!”

    等到了医馆,少年稍一查望众人病状,便端坐桌前面色冷峻地提笔挥毫,将药方一挥而就,递给站在一旁斜眼偷瞧的老大夫,“喏!以大火将三碗水熬成一碗饮下即愈!”别看他年纪不大,衣着褴褛,浑身上下脏破不堪,此时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小觑的庄重气度。

    老大夫愣愣地握着方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少年瞪眼斥道:“还不快去!耽误时机出了人命,你担当得起吗?”

    “可是这几味都是虎狼之药,药性相冲相抵、配伍畏反同用,这哪里是解药……”老大夫哆哆嗦嗦地手指方子,胡子吹起老高,“分明是毒得不能再毒的毒药哇!”

    “五福哥……”柱子低吼。

    “不要说了!”林隼面沉似水,斩钉截铁,“用人不疑!”

    不光众手下脸色大变,连谭啸也有些担忧,奸猾似鬼的杨老歪从开始就躲在门外,打定主意只要保护好谭啸便可,至于别人的死活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少年大怒,一拳砸在桌上,吼道:“若是出了人命,小爷自会偿命,与你绝无半点关系!药量你须得称准了,不可多一分亦不能少一毫,快去!”

    少年这一发火颇有气势,老大夫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转身匆匆地抓药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几个口吐白沫的濒死汉子喝下了药剂,过了盏茶时间,忽地抽动起来,“哇哇”呕吐出一堆混杂着酒气的秽物,奇臭无比。

    少年紧紧地盯着他们,对那臭味如若未闻,等到这些人吐无可吐,干呕不止的时候,他一挥手,对站在门外紧捂口鼻的林隼等人命令道:“快给他们灌水!”

    灌了吐、吐了灌,直折腾到中毒的众人吐出来的水汁再无异味,少年松了口气:“好了,休息几天补补身子就没事了,不过以后怕是吃不了鱼喝不得酒了!”

    这些人虽然被折腾得虚弱至极,却已经气息平稳,脸上的黑气也都消退不见,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显然体内剧毒已解。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再看那少年的目光便不同起来,那位老大夫更是又羞又奇,有心想请教其中奥妙,却是拉不下老脸向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求教。

    林隼少不得说些感谢的话,少年却冷着脸看都不看他一眼。

    “谭公子,多有得罪,还请您见谅。”林隼将谭啸给他的银票双手奉上。

    谭啸笑了笑:“送出去的东西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给兄弟们补补身子吧。”

    “他们到底中的是什么毒?”谭啸与少年同乘一辆洋车,他担心林隼为难少年,索性带着他一同离开,打算安全之后再让少年离去。

    少年撇了撇嘴角,说道:“俺给他们在酒里下的是药鱼草,剂量不大,顶多让这些人腹痛水泻,可是他们吃了鲤鱼便坏了事,药鱼草与鲤鱼都是寒性,皆入肝脾,这两味药虽然不属于十八反之列,却比干草反甘遂更毒三分呢!”

    谭啸饶有兴趣地听少年侃侃而谈,他对医术不甚了解,却知道中医用药,药性、配伍,甚至剂量、煎熬的火候都十分有讲究,有相须、相使、相畏、相反等所谓“七情”的变化,相反指的就是两种药物合用后改变了原来的药性,产生了副作用,甚至毒性。

    “看不出来,你的医术挺高明啊!”谭啸打趣道。

    少年小脸上流露出一抹骄傲,转瞬便化为哀伤,低头道:“俺连俺师傅一成的本领都没学到呢……”清亮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大颗地滚落。

    谭啸叹了口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为什么还要救你的仇人?”

    少年抹了把眼泪,抽泣道:“医者须得正心淡欲,方可借术以济世,药饵为刀心为刃,医杀存乎一念之间。俺师傅是被他们气死的不假,那些恶棍就是死一万次都不冤枉,可是俺不能杀他们,师傅临走前嘱咐过俺,不可为他报仇,他说因果循环,公道自存。”

    这句话谭啸却是听说过的,心中对少年的师傅感到由衷地敬佩:“这是当年神医叶天士说的,据说是他对子孙的训诫,你师傅看重此语,必然是位了不起的有大德之人。”

    少年点了点头,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这是俺师傅的祖训。”

    谭啸随口应了一声。“你说什么?”他猛地反应过来少年说的是什么,瞠目结舌地瞪着被他吓了一跳的少年,“你师傅的祖训?莫非你师傅是神医叶天士的后人?他该不会是半仙叶永绿吧?”

    少年奇怪地看着谭啸,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大惊小怪,嗯了一声,问道:“你认得俺师傅?”谭啸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叶永绿这个名字或许名不见经传,而“叶半仙”这三个字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鲜有没听说过的,尤其是在江南一带,更可以称得上妇孺皆知。

    此人先祖就是百多年前乾隆帝钦赐“天下第一”的神医叶天士,只是他性格颇为怪异,喜好四海云游,救人无数,留下许多传奇一般的轶事传说。

    然而这位号称“半仙”的神医竟然死了!死在了一群欺行霸市的地痞无赖手里!想到此处谭啸就觉得满腔恨怒无处宣泄,砰地一拳狠狠砸在扶手上。车夫大吃一惊,确定自己的车完好无损才放下提在嗓子眼的心,嘴里兀自小声嘟囔着:“拉您围着北京城跑一圈才半块钱,这车可押了一百银元呢!”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过了好一会儿,谭啸才算恢复了平静,只是心底那抹痛惜却始终挥之不去,他对这少年的无畏不屈本就颇为欣赏,又知道了他是神医叶永绿的弟子,开口时自然而然极为尊重客气。

    少年胡乱地抹了把脸,认认真真地答道:“俺叫十二,师傅当年从乱葬岗的狗嘴下救了俺一条小命,他老人家说,在俺之前他收过十一个徒弟,俺是第十二个就叫十二了,俺跟师傅的姓。”

    “叶十二。”谭啸喃喃重复了一遍,默默地注视着神色黯淡的少年,忽地觉得自己与十二的身世竟是惊人的相似。

    谭啸这些年用过无数的假名,常常是信手拈来便用,用完便抛弃甚至忘记,而属于他自己的那个名字也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数字——九,祁九。

    师傅说,当日从雪地里捡到他时,他被冻得青紫的身上有九条伤口。

    这些往事谭啸当然不会说出来,然而心里对十二却多了几分亲近。

    十二挠了挠头说:“先生,俺师傅说过,滴水之恩要涌泉报答,要不是您,俺早被那些恶人活活打死了,可是俺没银子,也不知道咋报答……”十二稚气的脸上满是难为情地嗫嚅道:“请先生告诉俺您的高姓大名,俺这辈子都不忘记您的恩德。”

    谭啸交代车夫走街过巷地绕到了前门火车站,一路上留意地观察着,夜幕中行人往来匆忙,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谭啸拉着十二下了车,将身上带的银洋、现银都掏了出来:“十二,离开京城吧。”

    十二慌忙摆手,死活不接:“谭大哥,俺不能要您的钱!您的救命大恩尚不知如何报答呢!”

    “既然叫我一声大哥,就不要客套!”谭啸将钱强硬地塞进十二的手中,“那些人是京城的地头蛇,心狠手辣,在你手上吃了这么大的苦头,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回家乡去吧。”

    “家乡?”十二的目光一暗,喃喃地说道,“俺从小就跟着师傅到处漂泊,哪里有什么家乡?”

    谭啸在心里叹息一声,十二与叶永绿师徒二人相依为命,如今师傅殒命京师,对十二而言不啻天崩地陷一般,他却也无能为力,生逢乱世,谁不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生离死别他已经看得有些麻木了。

    “小兄弟,做人要有骨气,却也要能屈能伸,保重!”谭啸拍了拍十二瘦弱的肩膀,“山水有相逢,说不定哪天你我还能再见面。”

    说完,谭啸转身离去,心头竟然罕见地生出一丝离别的惆怅,见惯了人心冰冷、尔虞我诈,才知道如十二这样恩怨分明的赤子之心是多么难得一见。

    谭啸心绪有些凌乱地走向一辆候客的洋车,正思酿着回去如何向秦自成解释,毕竟是自己爽约,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认为是自己故意扫他的面子,身后忽地响起急促的脚步。“谭大哥!”

    谭啸奇怪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十二。“谭大哥,让俺跟着您吧!俺能吃苦能干活,只要您帮俺安葬了师傅,俺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十二神情认真地说道,望着谭啸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乞求的目光。等了片刻不见谭啸开口,他涨红了脸补充道:“俺,俺不要工钱……”

    十二的小脑袋可聪明得很,他身无分文,师傅到现在都不能入土为安,想了两天最后一咬牙,决意卖身葬师,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就遇到了林隼一群人,于是动了报复的心思,这才遇到了谭啸。

    谭啸出手大方不说,连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警察对他也恭恭敬敬的,一看就是非富即贵,更重要的是为人仗义又和气,心地善良,这样的主子打着灯笼都难找。

    最重要的是在十二的心里,除了这种办法,他不知道还能够怎样报答谭啸的救命大恩。

    别看他年纪不大,有恩必报的道理早深刻心间。

    谭啸眉头微皱,想了想从衣袋内掏出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好好安葬你的师傅。”

    停顿了一下又嘱咐道:“此间事了尽速离京,此地绝不宜久留!”

    十二起初见谭啸递过来的银票,以为他应允了自己的请求,转而听到后面一句,伸到半空的手如遭雷噬似的收了回来,脸上满是愤愤之色望着谭啸,大声道:“谭大哥,您看不起俺?十二对天发誓,字字真心!”

    其实谭啸还真的没有怀疑十二是骗钱,他自有他的顾虑,今日之事全是一时冲动,冷静下来后也有些后悔,如今他的处境用如履薄冰形容最恰当不过,自顾尚且不暇,又怎顾得上照顾十二?

    更深一层,谭啸尽管不愿却仍不得不有所怀疑,这件事实在太巧,又与杨老歪和林隼有关,对于十二自称的身份他也没办法确定……

    非常之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再说祁门弟子向是独来独往,拖着个小尾巴算是怎么回事?

    “十二,谭大哥对你绝无半点轻视之心……”谭啸和声微笑道,“只是谭大哥自己现在也无家可归,又怎么安顿你呢?”

    十二神色稍缓,眨巴着大眼睛想了一会儿,伸手拽住了谭啸的衣襟,坚定地道:“谭大哥,俺懂治病,俺能赚钱养活自己,俺绝不给你添麻烦。”

    当初师傅常戳着他的脑袋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在十二的心中,便觉得谭大哥恐怕也和师傅一样,不要自己是因为怕被吃穷了吧。

    “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不要挂在心上。”谭啸笑着对十二道。

    “对您是举手之劳,但是对俺是天大的事,俺的命是您救的!”

    谭啸有些不耐烦,这少年难道还赖上自己了不成?脸色一沉刚要说句狠话,无意间瞥见十二清亮的眸子里流露出落单羔羊般可怜无助的眼神,心头倏地一痛,眼前那张倔犟的稚嫩面容渐渐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少年时候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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