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前世 (第2/3页)
做人上人,手掌天下泉,可是谁又知道作为神佛也是辛苦的呢?
也许正是因为此,他才曰曰游荡于王城街头,宁可醉卧美人膝。
殿中的佛像低眉垂目,高大的酥油灯塔一行行地落下泪。仿佛连他们也不肯再正眼看我们一下。
“如果有来世,你会在哪里?”我把头靠在他的肩头,真是奇怪,我从前怎么没发现,这王城城的月光是这样好看?
“我大概还会是街头的翩翩少年吧?”他的笑容温暖得我的心都化掉了,“不知到时候,我欠你的酒钱,还能不能还清?”
我知道我犯了极大的错。经书里说,引诱佛爷的罗刹女会永世不得超生,而我作为待嫁的妃子,现在也会不被世俗所容。
可是,你让我怎么去抛舍这世界唯一的光呢。有他的温暖在,就算是坠入阿鼻地狱,身受十世轮回之痛,也会快乐的。
我想他的那位上师桑杰嘉措是知道这件事的,因为第二天,他与我们一行人告别时,望向我的眼睛是如此严厉,简直就像是在看十è不赦的罪人。
“不知公主可否听我一言?”他双手合十,语气甚是沉静,”爱执若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
我的脸颊飞上了红晕,他是在当众指责我的è行吗?风无声无息地从我们面前吹过,只有远处的经幡在一遍遍地念诵真言。
见此情景,侍女忙不迭地跑过去解缰绳,“向上师告辞。”
“公主请稍等。”这时,一个小僧人匆匆地跑出来,恭敬地递给我一个镶嵌着八宝的墨玉盒子。
打开,那竟然是一枚五彩的同心结子。我把它紧紧攥在手里,突然觉得连头顶的经幡都有了温度。
已经是本月的第二十六天,我一天天地在此拖延归期。父王派人飞马送来的信件,我看都不看地丢进火里。
弥勒殿中,酥油灯安静地摇曳着小火苗,我双手合十,为吉祥天母奉上一炷香。
“公主殿下,王爷的信到了。”有仆人恭敬道。
“放那儿吧。”我头也不抬地说道,手里攥着的依旧是那枚同心结子。
那人却一动未动。我有些不耐烦了:“叫你放那里——”
眼前出现的是父王铁青的脸。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如此虔诚,”他冷冷道,满是嘲讽的语气,“莫非你还真想着做明妃不成?”
明妃?我被他的话吓得打了个寒颤。
“你别以为僧团能轻易饶了你。”他叹了一口气道,“要不是仓央嘉措,你早就被处死了!”
那一天,守夜的僧人沿着雪上的脚印,找到了阿妈家。无论震怒的僧团如何询问,他却终究不肯说出我的名字。
于是一场本可以找个替罪羊了事的风月,演变成了惨重的诘责。——在大僧人看来,这是不肯服从认错的标志。于是整个僧团对他开展了联合论罪。“迷失菩提”,还有比这更恰当的吗?
“我不嫁给大皇帝不行吗?”我跪下来,几乎要抱着他的腿求他了,“就让我在这里清净一世——”
“清净?”父王冷哼了一声,眼神里闪过无限感慨,“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斗争,仓央嘉措他自己,又有多少清净?——今天,你必须跟我走,趁着拉藏汗还没发现你之前!”
拉藏汗?那个和硕部的蒙古王公?近年来他的势力越发地强大起来,就连科尔沁都要对他忌惮三分。难道他现在又要去打神殿的主意?桑杰嘉措与他向来针锋相对,如此之下,仓央嘉措又有几分安危?
“所以,这就是你千方百计把我找来和亲的缘由吗?”我悲哀地看着他,心里闪过一阵酸楚。是了,我和他,终究不过是这一场泉力游戏里的傀儡。人人只羡慕我们高高在上,可谁又知道我们的哀苦不幸远甚于凡人?
天上依旧飘着碎雪,我的面庞藏在重重叠叠的珊瑚珠下,每一粒珠子都仿佛是为我哭泣的血泪。走出很远后,我终究是忍不住回了头。只一眼便让我的心都停滞了——
他站在经幡之下,香雾模糊了他的神情。唯有他亲手升起的风马,艳丽如虹,一直延伸到我要经过的所有道路。
是夜,我们停宿在青海湖畔。天气很冷,我和侍女们围坐在牛粪火边,摇曳的火光温暖明亮,月已中天,我却依旧无法睡去。
难道我和他的命运,就是这样重重叠叠地错过吗?手里还拿着他写的最后一首诗——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科尔沁早有一位公主做了大皇帝的贵妃,父亲是有多不放心才会再把我嫁到京城。站在父王的营帐前,茶卡盐湖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天上地下皆是一片璀璨,一时间我竟分不清天与地的界限。白沙般的盐堆砌在岸边,一层层如同雪花落满王城街头。
青盐胜雪,纤手破新橙。相对坐调笙,直是少人行。那些平凡的曰子,现在却是如此珍贵,他是我生命的盐啊,没有盐,再好的饭菜也没有味道。
“我们科尔沁不能卷入这场争斗。”是父王的声音。
砰的一声,是什么人跪下了:“法王是神佛现世,您怎能束手不管?”
“可拉藏汗说的有理,”父王道,“不守戒律,迷失菩提。他既然是菩提转世,老天自然有命运等着他,我们这些凡人又有什么用?”
我正听得出神,帐门猛地一掀,父王和随从出来了。只剩那个身着僧衣的随从还站在营帐里发怔。
他们朝四周看了一眼,似乎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今晚看守好营帐,”父王下令道,“尤其,不要让公主知道这件事。”
一定是他出事了!父王前脚刚走,我就大步地迈入了营帐。
“怎么了?”我紧紧盯着那个僧人,问道,“他怎么了?”
——桑杰嘉措毒杀拉藏汗失败,后者以此为契机,大肆进攻雪域。虽然有哲蚌寺的僧人保护着他,攻破也只是时间问题。
风在耳侧呼呼作响。我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只一会儿,天就亮了,茶卡盐湖的白光映得我都睁不开眼睛了。怀里的兵符冷得我一阵阵地发冷,连胳膊上都起了基皮疙瘩。
我不知道,那是因为畏惧,还是一种烈火焚身的快乐。
近了,近了。黄色的经幡飘扬,更多的是士兵黑色的铠甲冰冷。拉藏汗身骑高头大马,手持长剑,在他的千军万马面前,是红衣的僧人手持金刚杵。碎雪落满了肩膀,而他们的眼中只有一绝死战。
“科尔沁的女儿来了啊,”拉藏汗也斜了我一眼,语气里有沉沉的威胁,“我倒是奉劝你——”
“你围攻法王,难道不怕报应?”我拔出剑,那wū沉沉的金属压得我手腕都抬不起来。
该死,这东西怎么这么沉?
“是第一次刀吧。”他这话一出,连身后的士兵都开始哄笑起来。是了,我身后只有几十的亲兵,面对他上万人的大军,我可谓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他迷失菩提,失了本心。”拉藏汗冷冷道,“我杀他只是清净佛法!”
“让他迷失本心的,是我!”我再也忍不住了,冲着他吼叫,“没错,你们沿着脚印都找不到的那个女人,就是我!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那还是让我替他受五刑之罪吧!”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无数的飞雪落在我的睫毛又飞速地融化,我甚至是在微笑了。
生亦何欢,死又何惧?都放马过来吧!
拉藏汗望着我,突然嘿嘿一笑:“还真是个人间绝色,跟他半点好处没有,倒是我那里,还缺一位侧妃呢,,,”
手握紧了刀柄。我对着身后的亲兵扬起了手。就算是以卵击石,那又如何?死王既是必然的结jú,飞蛾扑火和苟延残喘,也都不过是抄近路和大路的分别啊。
“我跟你们走。”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依旧是他清秀的面容,与我记忆里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于更多一份从容祥和,“只是到时候大皇帝要人,你们要怎么办呢?”
空气中一阵静默。众所周知,大皇帝的军队就驻扎在西宁府,而此次圣旨无非是要qiú拉藏汗押解他进京问罪,却万万没有要人命的意思。士兵也都有些犹豫不决了,这些人多信仰佛教,让他们去手刃一位法王,大概还是缺乏这样的勇气。
“快回去!”我大叫着拔出了尼泊尔的淬毒马刀。父王说过,拔出刀就意味着没有回头路。可是,我要那么多的退路做什么呢?
“玛吉阿玛,”他对我展颜一笑,声音是一贯的好听,“你来。”
士兵为我让开一条小路。我惶惑地下马,手里还拖着一把沉沉的马来剑。玛吉阿玛?好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他随手把那漆红小门在身后关上。院子里是这样地静,仿佛只隔着一道门,我们就将所有的战乱喧嚣放在了门外。
“快逃啊,”我只觉喉间一阵哽咽,眼泪夺眶而出,“我不要你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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